许多人劝我不要搭乘从肯亚往伊斯坦堡的夜间火车,他们说这班火车比坐公车多花两倍时间(胡说),而且不安全(乱讲)又很闷热,曾热到乘客的衣服都着火(这倒是真的)。这是1920年代的火车,里面的椅子确实有一股奇特味道,日夜照着使人脸色看起来像死人的土耳其日光灯。火车到达伊斯坦堡时,我已经感受像个活死人。隔天,我必须从火车站转乘轮船,才能到达目的地。
伊斯坦堡岸上有巨大的清真寺守护海边,清真寺的周围围绕着回教寺的尖塔。岸上右方,虽然下雪仍然可以看到伊斯坦堡曾经风光的城墙,现在已倒塌的残迹,虽然已成废墟,却还是高耸。岸上的左方,则是鄂图曼帝国的城堡。整个地方黑暗、沉重,轮船行驶过博斯普鲁斯阴郁的海岸时,我突然莫名其妙的涌上一阵忧伤。
咖啡是在鄂图曼帝国最强大时期被引进这里的。
大约在1555年,有两个叙利亚人哈克姆(Hakm)与夏姆斯(Shams)合开一家咖啡馆。其实在伊朗等地,早已有许多家咖啡馆,可是只有在伊斯坦堡的咖啡屋才真正具有地方世俗风味。在这里,没有故弄玄虚的宗教目的,男子多半躺着抽烟、品尝咖啡。有些咖啡馆提供诗文朗诵,有些更有布偶戏表演或女歌手驻唱,但这里的咖啡馆最大用途是提供三姑六婆七嘴八舌、道人长短。就算是喜好品尝咖啡的学者,最后都被无聊的笑话与夸张的故事取代。
“咖啡馆里到处是学者,或虚伪的神秘教信徒,以及无所事事的人……大家挤到没有位子可坐,人人都说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像咖啡馆可供消遣、休息。”为了博取客人欢心,伊斯坦堡的咖啡屋还提供特制咖啡,也就是在咖啡里放入混合七种药物与香料的调味品,包括黑胡椒、鸦片及番红花。附赠的小点心包括蜂蜜小蛋糕,和一种由碎肉、大麻与烟草混合醺制而成的东西,可以用于抽水烟斗的材料,也可放到咖啡里搅拌,它会产生一种伊斯兰的迷幻药。
一位著名的鄂图曼作家色利比(Katip Celebi)曾这么写:“这是上天赋予生者的物品……上瘾者为此牺牲都值得”。
在当时,性爱仍是邪恶的选择。根据十七世纪英国旅行家乔治.仙迪斯George Sandys)记载,这里的咖啡馆其实是妓院,里面有“许多美丽的男孩,他们是来当男妓娱乐客人。”鄂图曼的道德家形容咖啡馆是“使人去做那些令人厌恶的事情的一个洞窟……那里的年轻人都标示着他们对欲望的无限热衷。”为了提高他们的性趣,有钱的土耳其人会将杯子覆盖在燃烧“没药”的炭火盆里闷烧,这也是贝都因族(Bedouin)的女人在作爱前会将阴部薰香的传统技巧。其他人则会喝三十多杯具有催情成份的龙涎香(ambergris)。
关于这点,爱德华.雷恩(Edward Lane)曾在1863写的《现代埃及人》书中写道:“最普遍的方式,是先将一克拉龙涎香放在咖啡壶里,然后放在火炉上溶化,再用另一个咖啡壶煮咖啡。要喝的人可以放一些在咖啡杯里,再将煮好的咖啡冲进去。一般来说,一克拉龙涎香大约可以使用二到三礼拜。”
我对这种东西非常感兴趣,想亲自查清楚。问过几家现代土耳其咖啡店后,我发现这种催淫性咖啡已是陈年往事了。因此我前往伊斯坦堡的香料杂货市场,以前曾经是博斯普鲁斯堤防的清真寺,如今已变成贩售鹦鹉饲料的地方。因为刚从较为原始的叶门市场过来,所以伊斯坦堡的杂货市场就显得很现代化。最大的差异就是人行道,叶门的道路是由粗糙碎石铺设而成,而土耳其却是柏油路,很平坦。在叶门的市场设有隔间的小摊位,可以避免造成街道脏乱;在伊斯坦堡,由于没有隔间,货物都需要各别包装。就连这两个地方的商人都不同。碰到叶门的咖啡商人时,你能从他身上闻到咖啡香味,而土耳其的商人则是一身铜臭味。
不过,土耳其的商人会说英语。
“是的,是的!我当然会说英语。我还会说德语、法语。” 我接着问他:“你会说西班牙语?” 我之所以会这么问,是因为我发现虽然伊斯坦堡的商人都自称会讲德语,但这个香料市集的商人却都讲西班牙语。 店主说:“这些都是狗屁!还不都是因为商业竞争!只要有一家店说有西班牙语服务,其他商店也会跟着这样说。”我问他有没有龙涎香。他听后有些迷惑不懂,于是找来一个英语较流利的男孩,可是男孩说他从来没听过那种东西,“用来做什么?” “它是一种催情剂,作爱时用的。”
“喔,做爱用的!”他从柜子里拿一个瓶子下来。瓶子上贴着一张粉红色心形纸片,上面印有肌肉结实的猛男照片,“这个东西比那个好。” “这是不是龙涎香? 我知道以前的人常用龙涎香配着咖啡喝……” 男子摇摇头说:“那是老旧的东西,这一种是有科学根据的。土耳其人都是用这一种。你拜访过土耳其家庭吗?一般用很多,平常家里不只放一两瓶,而是三四瓶!他们每天都服用两汤匙。这一瓶算是大瓶的,适合全家使用。请问你有家庭吗?”“没有。”我回答后就指着瓶盖上勃起的非洲人像说:“这好像真的不错,而且你看,材料中还有琥珀成份呢!”他说:“喔,这里面的宝贝多着呢!总共有十七种材料。这是苏丹国王的处方。” “真的吗?” “这就是为什么我说这是最好的。苏丹国王拥有庞大的家庭,他有三百多个妻子!”他边说边兴奋的挥舞双手,“你去过托普卡匹皇宫(Topkapi Palace)吗?苏丹国王有他自己的工厂,用来制造最顶级、最新鲜的……怎么说呢?激情药丸。有专门制作给男人的工厂,也有专门制作给女人的工厂,不错,两种都有。”
我买了一瓶,又问道:“你们没有卖一种可以加到咖啡里的『琥珀』吗?” “加到咖啡里的『琥珀』?”他弹了指头说:“你要的应该不是琥珀,而是鱼里面的『anbar』。”(琥珀的英文“Amber”与“anbar”发音相似)原来如此。我忘了阿拉伯语的“anbar”就是英语的“ambergris”(龙涎香),所以才会搞错。
“龙涎香”来自食用深海巨大鱿鱼的抹香鲸。这种黑色、有臭味的分泌物接触空气,会凝结成类似树脂的材料。这种材料的味道很重,只要滴一滴在纸上,即使过四十年,那个味道依然存在,而且感觉新鲜。通常可以在荒芜人迹的海滩找到,土耳其人视为宝物。寻获的人如果没有交给苏丹国王,有可能被处以死刑。可是没有人知道它来自何方,中国人称他为“龙涎香”,因为他们认为是 睡在海边的龙所流的口水。
现在为了保护鲸鱼,龙涎香已被列为禁品,可是这个青年男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块,约有M&M巧克力大小、颜色深暗,又有一点黏稠。我们在附近一家咖啡厅买一杯咖啡,倒了一些喝,松露的气味很重,令人感到温暖、香浓又有兴奋的感觉,难怪会被认为是可以促进性能力的物品。
我再次提问鄂图曼的习俗:“如果丈夫无法提供足够的咖啡豆,女方就有权利要求离婚。”结果我得到另一种答案。男孩说:“朋友,我想这个问题应该是翻译上的问题。那就是豆,所谓没有足够的豆!”他抓着自己的睾丸说:“这两个也叫豆。如果不够强壮,那就要服用这个啰!”他拍了苏丹国王的药罐子。
咖啡,无论有否添加龙涎香,可以促进性能力的想法其实不完全正确。咖啡不会影响男女的性能力,可是当精子接触到咖啡因时便会游的比较快,所以也比较容易受精,让人以为这个男人的“豆”比较厉害。奇怪的是,鄂图曼人的想 法刚好与当时的医学根据相反。
有种理论说,咖啡是一种“燥”的要素,它会把体内的液体吸干,尤其是男人的精子。根据另一位学者赛门.波利(Simon Paulli)的说法,咖啡会使男人不孕而绝子绝孙。有些人认为,咖啡上瘾者会造成尿失禁而至死亡。一本宗教小册子记载:“喝咖啡的人身体健康会每况愈下,到最后会消瘦到不成人形。”十六世纪晚期,马赛医学院的医生曾宣称,咖啡中的“灰烬”会使人的身体脱水,尤其会使中枢神经 “干燥……进而造成虚脱、衰弱与性无能。”
伦敦女子若发现男子的气概慢慢消逝,这是极为严重的事情。到了1670 年,伦敦到处都是咖啡屋。当这种医学报导变得普遍时,有一群女性写了请愿书向伦敦市长请愿,希望能够严禁来自该地区的咖啡,以确保她们的性生活美满。这封长达七页的请愿书提出许多强有力的理由。上面写着,英国的绅士“ 是基督教里最有性能力……他们维持八百多年后代子孙。”他们勇猛的性能力却因为咖啡的出现而开始变差,“恶劣的咖啡使他们除了鼻涕以外全身都干枯,除了关节以外没有其他部位可以硬起来。”
当年更完整的摘录如下:
这是由一千多名妇女发起的一封谦卑请愿函……
我们荣耀崇高的祖国,被认为是女性的天堂,可是,我们同时也面临难以说出口的悲情。我们发现,曾经英勇的男士现在看似威武,其实只不过是一些脆弱不堪的公鸡、麻雀。我们将这归咎于有害的咖啡。咖啡不但衰弱大自然赋予的力量,而且会让他们更暴躁。男士的脑筋越来越不清楚,否则他们怎么会将大把钞票花在又黑又浓,既难入口又令人讨厌、苦涩、发臭、噁心,又像水坑里的泥水呢(亦称笨人汤和土耳其稀饭)?他们甚至把该给孩子买面包的钱,花在这种索然无味的饮料。
所以我们请求市长下禁令,禁止六十岁以下的人喝咖啡,并推荐啤酒与加味麦酒(Cock Ale)2 作为一般用途……好让我们的丈夫可以再度证明他们是真正的男人,而不只是留胡子就算数。同时也可以避免妻子偷偷使用人造阴茎,或是陷于红杏出墙的窘境。
为了荣耀辉煌的改革! 伦敦,1674
来源:《咖啡瘾史》
作者:史都华·李·艾伦